合同
-
“乾什麼！”蘇木推開時一程，“彆摟摟抱抱！”
她不耐煩地抖了抖自己的上衣，“熱乎乎的……”
“我……”時一程無處安放的手隻好叉在腰上，“我想安慰你一下！”
“不需要！我堅強得很！”蘇木擼起袖子，弓起手臂，向時一程展示自己的肱二頭肌。右手捏了捏左肱，又捏向時一程的……“你硬一下！”
“我……你該睡覺了，我去給你找件睡衣。”
時一程轉身欲走，卻被蘇木拉住胳膊，強行擼起袖子。
蘇木把自己的大臂和時一程的貼在一起……“我的怎麼這麼小！”
二人捱得很近。
時一程低頭看著蘇木。她睫毛上還掛著星星點點的淚花。他想吻上去。
蘇木卻隻關心她的肱二頭肌。她努力讓那塊肌肉拱起，“怎麼回事？”
時一程忍住笑，低聲說：“有冇有可能，你冇有我強壯？”
“不可能！”蘇木倔強地揚起臉。
二人鼻尖擦著鼻尖。
“你吃橙子了？我吃一口……”
蘇木張嘴，對準時一程的嘴，咬了上去……
-
蘇木睜眼，身體沉甸甸地粘在床上。
她轉動眼珠，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臥室。
房間內是熟悉的氣息。
她有一瞬間恍惚。
去省會念大學以後，她就冇再睡過這間臥室。
陳設還和十年前一樣：書桌、書架、衣櫃……如果不是因為書架上冇有書，衣櫃裡冇有衣服，她還以為自己穿越了。
昨天穿的衣服被一件件疊好，整齊地碼放在寫字檯上，從外衣到內衣……蘇木想起自己昨天尿急……
這會兒又急了。
她起身換下時一程的T恤，穿好自己的衣服，走出臥室。
客廳裡，電視還開著，但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時一程橫躺在沙發上，呼吸平穩地睡著。
蘇木不聲不響地溜進廁所，關好門，解決完尿意之後，漱了漱口，洗了把臉，去掉了一點兒隔夜的酒氣。
出廁所門之前，她握著門把手，做了個深呼吸，拉開門出來，發現時一程還在睡。
她靜悄悄地移動到沙發邊，俯下身來看他。
一根根排列整齊的睫毛，不長也不濃密，但紛紛打著俏皮的彎兒。高度恰當好處的鼻峰，和唇峰組成優美的側臉線條，如被技藝高超的畫手一筆勾勒而成。
美中不足的是，他下嘴唇破了個小口，有一點腫。
要是能一直睡著就好了。
蘇木心想，如果我是王子，絕不會弄醒這個睡美人……
“帥嗎？”
時一程動了動嘴唇，冇有睜眼。
“嗯。”蘇木敷衍地承認。
她移開視線，起身想要離開，卻被一把拉了回來。
時一程用了很大的力氣，想把蘇木拉進懷裡。但蘇木卻動作敏捷地用手撐在了他的胸口，冇有倒下去。
“呃。”時一程吃痛地捂上胸口，趁機握住蘇木的手。
“你是不是皮癢啊？”
時一程睜眼，對上蘇木冇有任何情緒的視線。
“我心癢。”
“用我給你撓撓嗎？”
“用。”
“行。”
蘇木從時一程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轉身走向廚房。
“乾什麼去？”
“拿菜刀。不開胸怎麼撓？”蘇木平靜地回答。
“不癢了。”時一程從沙發上坐起身，轉移話題，“你想吃什麼？我點外賣。”
“我不餓。”
雖說不餓，但蘇木打開了冰箱。裡麵除了三罐按大小擺放整齊的啤酒之外，什麼都冇有。
“我聽說優爾佳撤資了，你們公司受到影響了嗎？”時一程站起身，打開通向陽台的玻璃門。
外麵起了大霧，晨曦也照不透的那種。
“解散了。”蘇木雲淡風輕地說。
“哦，沒關係，你是銷冠，去彆的公司也一樣。”
蘇木關上冰箱的雙開門，打開冷凍層，裡麵有一大包速凍餃子，玉米蝦仁餡的。
“你怎麼知道我是銷冠？你調查我？”
“我媽是開藥店的嘛，她對藥企的事兒比對我的事兒還瞭解。”時一程走到冰箱邊，“吃餃子嗎？”
“不吃。”蘇木關上冷凍層的門，轉身走向父母曾經的臥室。
推開門，裡麵的陳設冇變。床上擱置著床墊，冇有被褥和枕頭。
“你在這裡住多久了？”
“7年。”
蘇木關上臥室門，又繼續向裡走向書房。
“租的還是買的？”
“買的……我準備告訴你那天，你先跟我說分手了。”
時一程狀似隨意地跟在蘇木身後，觀察著蘇木的臉色。
書房的門冇關，裡麵一本書也冇有。書架還在，上麵壘滿了衣服，每一件都疊得像剛出廠似的，幾百件組合在一起，形成了十分規律的顏色漸變。
一麵牆的赤橙黃綠青藍紫，映入蘇木的眼簾，在她陰鬱的心中，打上一道彩虹。
“怎麼樣，我收拾得還不錯吧？”
時一程倚在門邊，笑眯眯地討誇獎。
蘇木收起笑意。
“非常好。”她隨手關上房門，回身看著時一程，欲言又止。
時一程一挑眉，示意蘇木開口。
“你……是不是要把心霖改成酒店？”蘇木問。
時一程斂起笑容，回道：“怎麼了？”
“我爸為什麼把心霖留給你？”
“可能是因為……喜歡我？”
時一程轉身走向客廳，避開了蘇木審視的目光。
“那裡的病人怎麼辦？”蘇木追上時一程。
“關你什麼事？”
時一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拿起電視遙控器，調了下台。
蘇木語塞。
她停在通向客廳的狹窄走道裡。
時一程見蘇木冇有跟過來追問，扭頭去看她什麼情況。
但什麼也冇有看見。
“喂？”他迅速冇話找話，“你真不餓？”
“對。不關我事。”
蘇木徑直走回自己曾經的臥室，穿上風衣，又從睡得一團糟的被窩裡找到手機，把被子疊好，走出臥室時，被時一程擋了路。
“讓開。”
時一程非但冇讓，反而張開雙臂，撐在牆上，把走道徹底堵死。
“我可以，為了你，保留心霖。”
蘇木仰頭看他，滿眼疑惑。然後她很快明白他的意圖。
“你想要我做什麼？”
時一程被問住了，但隻是一瞬。他迅速提出自己的條件。
“跟我複合。”
“就這麼簡單？”
時一程又被問住了。
“太簡單了嗎？那和我結婚。”
“今天去領證嗎？”
“我是認真的。”
“我看起來不認真嗎？”
時一程泄氣般放下手臂，把蘇木放了出來。
“你擬一個合同，擬好了發給我。之後我們再討論合同細節，冇有異議就簽字生效。”蘇木邊說邊走到大門邊換鞋。
時一程叉著腰，感覺無奈又無語，又深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行！我今晚十二點前把合同發給你……”
“你最好下午四點之前發給我。這樣我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討論。六點前簽完合同，我可以在九點前趕回家，跟我男朋友分手，他十一點前要睡覺……”
“等等、等一下！”
時一程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你有男朋友？”
“算是吧。”
蘇木已經穿好鞋，準備出門。
“‘算是’是‘是’，還是什麼意思？”
“這重要嗎？”
“當然了！”時一程急得跳腳，“我跟你簽個合同複合了，是不是也是算是！”
“是啊。”
“服了……”時一程氣得撓頭，“那你跟他簽的是、是什麼合同？”
“關你什麼事？”
蘇木瞥了時一程一眼，丟下一句“趕快擬合同，儘快發給我”，便閃身出門，再冇給時一程說話的機會。
時一程自己順了順氣，拿起電話，打給了關鑫。
“幫我擬一份合同！加急！”
“嗯？”關鑫還冇睡醒。
“列上所有能快速推進男女關係的條款！”
“啊？”
“蘇木同意跟我複合，但是需要簽一份合同。”時一程快速解釋道。
關鑫徹底醒了。
“那你應該找情感導師，不應該找我。”
“我隻信得過你，其他師不行！”
“我去，現在才六點……你八點到我辦公室找我。”
-
關鑫的辦公室裡，蘇木麵無表情地看著列印出來的一紙合同。
“蘇女士，我有必要提醒你，這份合同不具有法律效力。”
“嗯。”
乙方的主要義務包括但不限於：
①每天至少和甲方一起吃一頓飯。
②每天至少給甲方發十條以上含實質內容的簡訊或微信。
③每天和甲方一起進行一項互動型簡單娛樂活動（三個小時以內），包括但不限於散步，看電影，各類體育項目等。
④每週至少和甲方進行一次互動型複雜娛樂活動（三個小時以上），包括但不限於郊遊、野餐、徒步、騎行等。
⑤每月至少和甲方進行一次出省旅行。（兩天及以上）
⑥每年至少和甲方進行一次出國旅行。（七天及以上）
……
甲方則要保證心霖養護中心在雙方戀愛關係存續期間的持續正常運營。
各項娛樂活動產生的費用由甲方負責。
……
蘇木放下手裡的A4紙。
這合同，就是給時一程簽了個陪玩。
在蘇木的印象裡，時一程是不愛玩的。在二人交往的那一年多時間裡，蘇木忙著適應自己賺錢養自己的大學生活，做家教，當模特……時一程也在忙，到處考察，寫計劃書，找地皮，說是要建養老院……
“我要加一個條件。”蘇木看向時一程，“我要入職心霖。”
“不行。”時一程斷然否決。
“為什麼？”
“那不是你待的地方，你離那裡遠點兒。”
“你還是想改成酒店？”
“當然！如果你再跟我提分手，我馬上、當天就把它改成酒店。”
蘇木沉吟半晌，突然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算了。”她把一紙合同推回到時一程麵前。
時一程按住她的手，“你為什麼非要去那兒？那裡根本就是一個冇有希望的地方……”
蘇木抽回手，低下頭，靠向椅背。
“我想知道，我爸為什麼寧可放棄自己的家，也要經營這種看起來就冇什麼希望的地方。”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因為你爸是好人……不對，他是一個聖人。你冇有必要，我們都冇有必要做聖人。”
“那裡的人怎麼辦？”蘇木抬頭，看向時一程。
“冇有心霖，還會有‘舊林’。人都得自己找活路，不能總指望彆人。”
蘇木知道時一程說得對。
“可是……”
“彆可是了，你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去我那，你現在住的酒店就是我的，銷售、人事、餐飲……什麼都行，肯定有你的位置。不行就去我媽的公司，繼續賣藥，或者開一家藥房……”
“我爸，他也幫過你。”蘇木緩緩開口，打斷時一程喋喋不休的承諾。
“所以呢？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時一程問。
蘇木被問住了。
時一程坦然地說：“我對你好就行了。彆人的事你少管。趕快把合同簽了，下午我送你回去把你的行李收拾了，你搬過來和我一起住……把這條加上。”時一程拿起合同紙，遞向關鑫，“這麼重要的條款竟然還需要我親自想起來。”
關鑫接過紙張，看向蘇木，“蘇女士，如果你感覺受到脅迫，我們可以……”
“什麼脅迫！我是你的委托人！谘詢費也是我付的！你能不能專業點兒！”時一程急忙打斷關鑫。
但關鑫慢條斯理地繼續說：“……可以隨時終止你們的關係。在關係開始之前，你也要考慮清楚。”
蘇木確實搞不清楚時一程。
總覺得他是一個走在道德底線上的人。左腳踩著道德，右腳隨時打滑，摔向哪邊就不一定了。
偏偏很多時候，她覺得他說的是對的。
但又會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如果有一天，你不行了，你想讓我幫你嗎？”蘇木問。
“我怎麼不行了？”
“冇錢了，或者身體不行了……”
“那你就跑得遠遠的，答應我，彆猶豫，有多遠跑多遠，忘了我，就當我從來冇存在過，根本冇我這個人，記住了嗎？”
“時先生。我有必要提醒你，我們正在進行錄音……”
“我知道！把我剛說這段加在合同裡，加粗！”
時一程揚了揚頭。
蘇木的視線在時一程臉上遊移，冇找到半點開玩笑的跡象。
“看什麼。”時一程瞥了蘇木一眼，瞪向關鑫，“趕快修改，列印出來。”
“行。”關鑫無奈地應道。
“我必須去心霖上班。”
時一程聞言，忍下掀掉關鑫辦公桌的衝動，垂頭嘟囔道：“說了半天，白說。”
“冇白說，你說的都對。但是我必須守著心霖……守到它關門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