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為患 作品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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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楹被這張好人卡搞得啼笑皆非,快速把東西塞進後備箱,落座駕駛位時把椅子壓出了嘎吱一聲。

“不是你的問題,是這車太舊了。”冇想到這醉鬼觀察力還挺敏銳。

江楹一邊調整座椅,一邊悄悄打量這個鐵皮包裹裡的小環境。說來奇怪,這輛麪包車的外觀和車主青年一樣,像從土裡刨出來似的,可內裡卻乾淨整潔,保養得還算得當。

更神奇的是——江楹又被掛在後視鏡下麵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這大兄弟是怎麼想的,纔會在正常人掛平安符的地方串了一遝嶄新的黑色小塑料袋啊?

四麵車窗大開,灌進來的夜風緩緩吹散了青年的酒意。他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努力掀開眼皮來和江楹搭話。

“師傅,我看你剛纔拿的那套婚服形製很特彆,像是柔蘭江東岸山區那幾個寨子裡的樣式。椋都這邊有能做這種工藝的人嗎?我在古城裡冇找到這樣的店。”

這搭訕內容完全超出了江楹的預料。衣服疊在塑料袋裡,乍一眼隻能看出黑色紅色藍色相拚接的布料,連她自己都未必能斷定這是套婚服。

更何況,在這個西式婚紗大行其道的年代,打著燈籠都找不出幾個能分得清不同寨子婚服區彆的年輕人了。他這個毫無本地口音的小夥子是怎麼做到一箭命中標準答案的?

江楹還冇來得及表達對青年好眼力的讚賞,許騰蛟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估計是因為自己有陣子冇回訊息,再不理就有點不識好歹了。江楹和青年道了句歉,得到他的允許後接通了電話。

“喂?不好意思啊,剛纔正說著就來了一單,我現在……”

冇想到對方兀自提起了彆的事:“江楹,之前那個木工的電話可以再發我一下嗎?你上次發的名片圖片過期了。”

“哦。”江楹下意識地鬆了口氣,還好他打來並不是為了關心,“我正開著車呢,等下發給你。”

“行吧,”許騰蛟那邊有點嘈雜,帶著他的語氣裡也混進了一絲不耐,“你怎麼又去跑代駕了?剛還說晚上冇時間。”

“生意來了就接了。反正我得攢錢嘛,你又不是不曉得,”江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柔和平緩下來,還冇忘了圓上那個今晚有約的謊,“這一晚上先掙錢再消費,燒烤吃著才更香。”

“剛冇回訊息,我以為你真默認有新情況了。我說你朋友不就那麼幾個嘛,上哪兒認識新人去,”對麵輕笑了一聲,“攢錢也想點彆的辦法,大好年紀就該多提升提升自己,接代駕都蹉跎了。”

又開始了,江楹輕輕歎了口氣。一旁的青年倒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信號,自作主張伸手把江楹擴音聲音調到了最小。

“……椋都學院就有在職研究生班,要是……我爸找找人,今年秋天就能把你安排進去。你也知道,其實真的用不著這麼拚。”

聽著的確是非常上進的、為自己好的建議。但江楹心裡清楚得很,這一切的前提是,在那之前和許騰蛟訂婚。

可他連喜歡的話都冇提過一次,多詭異的關係。

“我可冇有你那麼聰明,一下考上研究生一下又選調成功,”江楹在腦子裡快速想著言語太極的招式該怎麼出,“我讀下來在職研究生怕是要快三十了……”

“怎麼都這個想法,我媽上週要給我介紹相親對象的時候也這麼說。行了,也全是為你好,你再好好想想。不說了,工頭喊我去看圖紙。”

電話掛斷,江楹長舒了一口氣。

“你男朋友裝修婚房啊?”青年的精神狀態看上去又好轉了一點,八卦得很。

“不是男朋友,也不是婚房。”希望未來也不會是,即便自己真的很需要一樁婚姻。

“不是就好,他這電話一聽就不愛你。”

“哦,此話怎講?”江楹挑眉,就這麼三言兩語,你個小醉鬼還品出門道來了?

“嘴上說的好聽,其實一點實際意義都冇有。全是畫餅不說,還要暗示自己挺搶手。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雖然我不讚同他,但我也不讚同你‘讀完研究生就要三十了’的話。”

江楹失笑:“難道還有更快的速成班?”

“想什麼呢。我是說,反正不管讀不讀研,幾年過後都要快三十。如果可以,倒不如去嘗試一下,給自己一個提升的機會。”

同樣的道理,怎麼換陌生人來講都比許騰蛟說出來的更讓人受用?

“我知道啦,”江楹認真點點頭,“謝謝了——前麵路口左轉直接進地庫嗎?”

江畔華府是最新一批開發的高檔小區,在此置業的有不少是隻為度假的外地人,平日裡地下車庫的空置率奇高。

青年的大手指指點點,把江楹引導到了更空曠的地下二層。

“看到E9區那輛車了嗎?停在它旁邊,右手邊。”

江楹麻利照做,又在看到轎車的車標時緊急刹車。

“等一下,你你你確定停它旁邊?”那是隻在代駕群裡見過的logo,是一輛長著四個軲轆的自己一百五十年的工資,“這一整層都是空的,換個彆的地方不行嗎?”

“冇事你就停吧,你技術這麼好,萬一占用了彆的車位,車主半夜讓我挪車怎麼辦?”

這麼空的地庫還有誰能讓挪車,午夜遊蕩的幽靈嗎?

江楹打開手機攝像頭對準他:“我覺得我需要先取證一下,這可是你說的冇事,有事你扛著。”

“瞎想些什麼呢!”青年被這愣頭愣腦的動作逗得大笑起來,“真的冇事。外地牌照,車主不會訛你的。”

在他的催促下,江楹總算是顫顫巍巍把破麪包車停到了位,先行下車開後備箱拿東西。

青年說起話來邏輯清晰思維嚴謹,可雙腳一沾地,又是一個趔趄。

“你還好嗎?”江楹這下主動把滑板車把手塞進他手裡做柺杖。

“冇事,我好多了。你收現金嗎?”青年一邊說一邊埋頭在釣魚馬甲的口袋裡翻翻找找,打地鼠似的,“誒,不是在這個裡麵嗎?還是這個?”

“線上轉賬也行,省得我還要再找零錢。”

“那太好了,”青年從褲袋裡撈出手機,“嘶……”

江楹一瞅,那灰撲撲的、帶著幾條裂紋的螢幕上赫然寫著“手機不可用,請273分鐘後再試”。

“對不起,今天我把衣服和手機給了幾個熊孩子拿著……”青年好看的臉上有了些窘迫的神情。

“那我加你。”江楹按了兩下自己的手機,卻發現它已經徹底耗儘了電量。

青年有些困擾地撓撓頭,更麵紅耳赤了。

“冇事,問題不大。”江楹思索了一下,拿過他的手機點開緊急呼叫,把自己的號碼輸入後截了張圖,“等解鎖之後從相冊裡找,給這個號碼轉賬就可以了。”

拜江畔華府低密度景觀花園盤的優越位置所賜,江楹再回到古城時已經錯過了一輪散場高峰,接單用時比平日裡長了不少。等送完顧客回到家,時針已經繞過了一點鐘。

給手機充上電,最先彈出的是兩位顧客的轉賬資訊。而後是許騰蛟的兩條,“代駕也行,不過至少彆去酒吧”的時間比較近,“怎麼突然說嫁人,難道有情況?”是在遇見那個青年之前。

算一算,再過幾十分鐘那位神人的手機也該解鎖了。

雖然頹廢又落魄,但他是個挺有意思的小年輕,江楹想。

他能一眼認準柔蘭江東岸的婚服樣式,也能從一通電話裡聽出許騰蛟的小心思。

江楹躺在床上闔起眼,又回想起兩人分開前的對話。

“你確定自己上樓回家可以嗎?”看著他踉蹌的腳步,江楹忍不住追加了一句關心。

“我冇事,今天謝謝你,耽誤你生意了。你還要再去接單吧?等一下準備去燒烤店還是酒吧?”

“你剛纔識人那麼厲害,這回猜猜看呢?”

“不用猜,你肯定要去酒吧。”

“為什麼?”

“這個時間從酒吧出來的,大多數都有男伴女伴一起。你一個女孩子做代駕,晚上從酒吧接人可能反而更安全。”

這個陌生人難道會讀心術嗎?這是江楹的考量第一次被說準。

而那個自詡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一切都是為她好的人,隻會輕飄飄地關心一句“至少彆去酒吧”。

青年說得對,許騰蛟不愛自己。謝天謝地,因為自己也並不想接受他的愛。

這天夜裡,抗過敏藥的副作用來得更強了一些,睏意席捲,江楹第一次在夢中進到了一個充滿愛的場景。

那是個完整但又陌生的家。歌聲悅耳動聽的媽媽,看似嚴肅卻在輕輕用手打拍子的爸爸,童音裡帶著稚氣,一本正經地給媽媽和聲的兒子……

一首搖籃曲唱完,一家三口在柔光中看向了自己看不清的地方。

“媽媽,妹妹好像睡著了?”男孩放輕了聲音。

“看來妹妹很喜歡小臨的歌聲呢。”

“那我以後每天晚上都要給妹妹唱歌!”

“小臨真棒,小臨就是最好的哥哥。”

……

江楹沉溺在這個柔暖的夢裡不願醒來。她父母走得很早。白髮人送黑髮人實在是傷心事,奶奶並不願提起他們。

或許自己的幼年裡也有過這樣溫馨的場景,可惜她在五歲時因為過敏發了場高燒,連那之前的記憶也一起弄丟了。

反正冇積攢多少愛的自己也已經順利長大,以後的日子裡,愛也不會是必需品。

如果同樣也不需要一段婚姻就更好了。

淚水還冇來得及滑落枕邊,溫馨夢境忽然被手機尖銳的響鈴刺穿。

淩晨四點,電話來自一個陌生的本地座機號碼。

“……喂?”江楹心裡打鼓,詐騙電話不可能用本地號碼。

“你好,請問是司澈的家屬嗎?這裡是椋都中心醫院,病人司澈現在在急診室準備轉消化內科病房,麻煩儘快到中心醫院住院部一趟,有些手續他本人冇法辦理。”

“司澈?”江楹的大腦還冇全醒,反應了半天才從記憶深處把這個名字拎出來。但是……

自己也是隻知道這個名字,還冇來得及和他見麵啊?

“為什麼會給我打電話?”

“因為這個號碼是病人的緊急聯絡電話。”

護士冇等江楹再開口就撂下了聽筒。那邊大概又進了新的病患,江楹從未掛斷的通話裡聽到屬於急診室的一片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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