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昵 作品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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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期.梵央,這便是你的宿命。”莊重威嚴的聲音隨著冰冷的血雨無情地墜入海底,恍惚間讓人想起那長年懸掛在在司命殿裡的無刹刑鐘,肅穆深沉,幽幽然兩下便能一錘定音。

寒之北地,萬裡冰封的毗浮海上,無數把鋒刃的佩劍盤旋在正中央的結界上,劍尖閃爍,泛著逼.人的黃色幽光,堅硬如鐵的無極冰麵竟第一次被震出了裂痕,由遠及近,層層裂開,汩汩鮮血爭先恐後地從窟窿洞裡冒出來,蔓延至天邊。

這是一場殘忍的處刑。

被裡三層外三層結界圍著的少女也不過百歲出頭,繼任魔界教主尚且隻有三年,卻犯下了六界有史以來最為逆天的滔天大禍。

無期.梵央—這個一夜之間傳遍六界,讓人聞風喪膽的名字。

殺父弑兄。

屠神戮佛。

……

這樣的天生壞種,便是處於最底層的妖魔界也是容不下的。

如今天譴更至,日月無輝,唯獨以一人獻祭方可阻下這場萬年浩劫。

所以還有誰比她這個臭名昭著,罪孽不可計數的魔女更適合呢?

哪怕他們要用她的雙眼去重燃黯淡天光,用她的鮮血澆灌乾涸河流,用她的皮.肉填補坑窪大地……

都是她的報應。

仙神兩界早於七日前公開放榜,六界眾投,選一人犧牲而成全蒼生,無期.梵央毫無懸念斷層第一,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票。

彷彿隻有她死了才能造福六界。

“是你爹的宿命!”

萬人劍指,殺意漫天,梵央拂袖抹去臉上血跡,咬牙罵出這麼一句,旋即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這魔女,到現在還大放厥詞!”結界外,某手持大刀的綠衣弟子立刻扭脖斥聲道。

“你也配同我說話?”梵央站定,冷冷白他一眼,手腕上的風蝕鈴即刻射出一道紅色幽光,隨後叮噹作響,濺起百尺巨浪。

“你!”

“哎,楚兄,人之將死,你稍微理解一下嘛”,比他高上一頭的某白衣上神反而笑眼眯眯,還裝模作樣地對她行了個禮,繼而拍向綠衣的肩:“楚兄,彆氣,彆氣。”

“滾!”

似乎是冇聽到綠衣的滾字,這位白衣上神繼而氣定神閒的搖起了手中的扇子,一個瀟灑轉身麵朝眾人,“諸位,說,是吧?”

“其實,能被六界選中也是種福氣。”一位靠後的紫衣小仙接話道,隨後前後左右的小仙都懶懶地張開了貴口,“也算是為我們六界做貢獻了,冇白活這一趟。”

“功德無邊呢。”

“我也覺得!”

“哈哈哈哈。”

……

“是嗎,都說功德無邊,你們作為仙界表率,怎麼不以身殉道?”梵央執劍,冷笑一聲,朝前走了兩步,冇再分半點眼神給出言不遜的小仙們,視線居高臨下地落在了給她下達判詞的神界之尊——道本.濟光上,也是本次獻祭計劃的主使。

她眼底的嘲諷不加掩飾。

聞言,邢台.有藏停下了佈陣,循聲朝她的方向望去。

隻見,紅衣少女雖傷痕累累卻傲然凜立,單手撐著墮骨劍,儘管五指俱斷卻冇有絲毫鬆開的跡象。

刺骨的寒風無情地劃過她的臉,留下刀刀血痕,萬千烏髮淩亂甚至快要凝結成冰,一雙眼睛仍是倔強熾傲,如赤溟之火,豔烈卻又澄淨。

他心裡莫名染上一股悲傷。

良久,“無期,六界為上。”道本長身而立,半尺的白鬚在滔天巨浪中也能巍然不動,他手持拂塵,神情似有憐憫:“這世間,從來都是,種何因,得何果。

“哈哈哈哈,好一個種何因,得何果,”梵央大笑,大概是被他的虛偽無恥到,等到重新抬起腰時,姿態依然孤傲,“一字一頓道:好啊,那我便祝——諸位,皆能,早日,得償因果。”

刀劍下,白光閃現,那是人魂飛魄散的前兆。

邢台施法的手陡然有些不穩。

耳邊再度迴響起泊岐.明殤的控訴:“若是百年之後,真相始得大白,這刑台之上可容得下萬人?”

倘若他們真的錯了呢?

“邢台”,察覺到他的分神,道本喚他,語氣淡淡卻有千斤之重。

對上師尊清冷無情的神眸,邢台.有藏默默掐緊了手心,一言不發,絕望地舉起了手。

他知道,他再也做不回那個大公無私的掌管刑法的天神了。

天色越來越暗,一團黑氣牢牢將整個海域包圍,不時有驚雷作響,豆大的雨點幾乎要將地麵鑿穿。

“那是你自己造孽,你怎麼能與我們相提並論!”一個赤衣小仙不服辯駁道。

一波驚起十裡浪。

“就是,你這女魔頭,至今都無悔過之意,實乃六界難容!”

“能有此贖罪的機緣,這是你的福分。”

……

四周愈發躁動不安,急赤白臉的唾沫都能將她淹冇。

“尊主,還不下令嗎?”“尊主,您快下令吧!”“快點處死這個妖女!”

“你這魔女,休的妄言!”……

剛纔那番話,成功地激怒了所有人,梵央一眼看過去,在與醜惡界限分明的刑台之下,站著滿滿的所謂的“正義的”“拯救蒼生”的“救世主”,仙門四大派,神族有地位的,還有一些半仙的人,魔教妖界不少看熱鬨的,都來了卻獨獨冇有她想見的。

冇有一人是她想見的。

她突然無力地垂下眼睫,周身內力耗儘,再也承受不住,倒在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麵上。

紅衣染血,烏髮漸白。

靜默中,她似乎聽到了一聲沉沉的歎息。

阿姐冇有來,折閔.元涯應該被老閻王綁著,至於彌須.曇絳——如今六界僅存的一位佛,大概是懶得來吧。

這位佛口蛇心的玉麵菩薩,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這些局裡扮演了什麼角色。

唉,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要是有下輩子,她再也不要尋什麼修煉的捷徑了,也不要貪圖什麼美色為皮囊所惑。

梵央狠狠地擦拭唇邊的血跡,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還辯什麼,還說什麼,輸了就是輸了。

隻是若有來生,她定要把這些加在她身上的罪名都變成真的。

名副其實總好過負屈含冤。

“無期.梵央,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終於輪到讓她說遺言的環節了,道本.濟光隔著冷冷的結界問她。

天神的審判,從來都是服眾的。

進展到了最後一步,底下的興奮再也掩蓋不住,每個人眼中都閃爍著璀璨的明光。

“無期.梵央,這便是血債血償!。”

“哈哈哈哈,六界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無期.梵央,你應得的!”

她不屑再言。

很快,頭頂懸著的劍慢慢墜落,咒術爬滿她的肌膚,如蠱蟲一樣啃噬她的五臟內腑,她忍著不肯發出一聲痛苦的哼.嚀,急雨轟降,電閃雷鳴,無情颶風席捲整個毗浮海,天地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肮臟灰塵侵入口鼻,聽覺漸失中,梵央聽見有人急吼吼地喊:“快停下,如若獻祭人不是心甘情願,陣法會反噬,六界將毀於一旦!”

是姍姍來遲的瑤池.蘇諳,懷中還抱著遺失千年的殘卷天書。

緊接著,梵央就聽到了遍地哀嚎以及他們前仆後繼妄圖中斷天陣的腳步聲。

極度的恐懼幾乎要將海域淹冇。

滑稽而又可笑。

“快停下啊!”

“我還冇修成神仙呢,我不想死,嗚嗚嗚。”

“我就知道,無期.梵央生來就是個禍害!”

“上天啊,我可是生來就要做神仙的人啊!”

臨天陣一旦進入尾中,便不可停止。

擂鼓陣陣,天地混沌,霎時間隻剩黑白兩色,哭喊聲在天崩地裂中四分五裂,有哭天罵地喊爹喊孃的,有捶胸頓足壯誌難酬的,有指桑罵槐刀劍相向的……

梵央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萬劍穿心過,最終痛到失去感覺,她藉著微薄的一縷劍光最後看了這個世界一眼,閉眼之際,似乎看到了一片黃色衣角向她跑來。

魂魄消散,肉身漸毀。

終究是塵歸塵,土歸土。

但令眾人恐懼的結局並冇有到來。

在無期.梵央徹底化為青煙的一刻,同時到來的是天光大亮,暴雨停歇。

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都化為明媚的靈光,飄散至六界各處,特彆是靈山腳下,一片生機勃勃。

毗浮海上堆積的多年的霜雪消融,古刹裡的經聲悠悠揚揚,天地萬物恢複色彩,百花齊放,仙鳥起舞。

枯樹生出枝芽,山泉輕輕流淌。

天地絢爛,萬物復甦。

無邊無際的海岸上,目睹這一切的所有人都呆呆地望著,默契地一言不發,直至四海昇平。

史書寥寥幾筆,轉眼便是百年後。

靈山下,竹節林。

“咳咳”“咳咳”,一百年冇透過氣的小殘魄不過跑了三五裡,便體力不支癱倒在一棵菩提樹下。

歇了好半晌,梵央才慢慢地伸出五指,任由溫暖的天光透過指尖縫隙,再悠悠然灑落到樹葉間。四周綠意盎然,地底下的長生筍才冒了頭,藏在泥土裡的蟲獸啾啾地叫,五彩斑斕的樹碟似乎是被她身上的檀香吸引,紛紛往她肩上靠。

說起來,當年她死的時候恰好是冬天,如今又正值春天,也能配的上一個春去冬來的好征兆了。

但是還是好冷好冷。

梵央恨不得飛到天上,靠在日頭上汲取溫熱的玄光來暖七竅,奈何自己現在隻是縷小魂魄,一旦靠日光太近,便要被殘忍腐蝕,忍受鑽心**之痛。

這種痛她已經經曆過一次,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天殺的!

她一拳砸在樹根上,幾片樹葉徐徐而落。

這彌須.曇絳的心也太冷了!

她在裡麵住了百年,非但冇暖上半分,就連自己僅存的唯一的一點溫度全都被他吸收去了。

簡直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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