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歸雁 作品

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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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大人雙手被那白麪小倌扣在背後,整個身子倒在地上,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

“非得本官親自出馬才肯道出實情麼。”身著官服的少年抬手將臉上的粉抹去,劍眉薄唇,竟是位麵如冠玉的小郎君。

“大理寺?”溫知藝眼睛驟然睜大,踟躕地開口,“你真的不是男寵?”

這人瞞得可真深,虧她還費儘心思想著如何逃走。溫知藝定下心神,原先緊繃的身子此刻也放鬆下來,她徑直走向擺滿酒菜的案桌,手執銀箸悠閒地吃起來。

這大理寺的人都在此處,她吃幾口菜應當不要緊罷?一日未進食,她的確有些餓了。

官服少年嘴角噙著,眼裡儘是紈絝不羈,隻見他快速將彪大人捆好,半蹲在其身邊低聲道,“那叛國的老賊,何時溜走的?”

叛國?溫知藝放下手中的銀箸,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何人叛國?”彪大人趴在地上咬牙切齒,側臉斜眼瞪著官服少年,“我不過是販賣私鹽,何來叛國一說,你少汙衊人!”

話落,少年麵色凜然,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彪大人,冷聲開口道,“若是抓不到那叛國老賊,你也休想逃脫乾係。”

溫知藝頓時明白,她竟捲入了一場叛國賊案,好在身旁還有個偽裝成男寵的大理寺少年,也不是她運氣是好是壞。

隻見少年冷哼一聲,對著窗外揚聲道,“動手。”

樓下傳來兵戎相碰的聲音,隨後幾名侍衛衝進來。溫知藝端著酒杯,嘴裡的糕點尚未嚥下去,安逸的模樣與眾人有些格格不入。

“世子,人已悉數救出,昨夜失蹤在山火裡的樂伶也按照您的吩咐安置完畢。”

話落,溫知藝沉默一瞬,隨即麵上浮現瞭然神色。

原來這一切隻是眼前少年設的局,真是甕中捉鱉的好手段!虧她昨夜還費儘心思帶著樂伶們躲過巡查、放火燒山,甚至險些葬身於火海中。溫知藝氣得牙癢癢,使力咀嚼嘴裡的糕點。

正待她猶豫是否需要起身,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如此懶散時,身旁的官服少年再次開口,聲音清透而乾淨,不複方才那般造作。

“押回大理寺。”少年臉上仍帶著妝,此刻卻無人敢笑話。

“那我……”溫知藝愣神,該不會要被送回那勞什子含香閣了罷?她可不想回去,那處並非好地方呀!

少年腳步一頓,似是想起來身旁還有個人,他睨了一眼溫知藝,毋庸置疑道,“一道送回大理寺。”

“其餘人,隨我去追那叛國老賊!”

少年轉身,頭也不回地朝著門外走去,深緋色官服在春日暖陽下熠熠生輝。

……

宣貞十年,三月。

暖陽穿過雲層,春風已至塵世間。

遠處西山之巔白雪已化,山腳溪流潺潺。清風拂過盛京,此時遍地皆是桃杏綠枝,滿街滿城花果飄香,小攤前不時跑過幾名手執風車的幼童,笑聲傳遍街巷。

溫府內。

溫知藝看著眼前身著黃衣,淚眼婆娑的沈月齡,狐疑道,“表……姐?”

“藝表妹,可算找到你了。”沈月齡雙眉緊蹙,聲淚俱下道,“說好的一道去聽曲兒,怎的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又是聽曲兒,她可差點被這事給害慘了。溫知藝意味深長地看著沈月齡,思緒飄悠。

昨日她前腳邁進大理寺,一名侍衛便跟了上來,稱自己為溫二小姐。站在侍衛身後的一對夫婦聽聞,頓時紅了眼眶。

隻見婦人用手帕拭了拭淚水,隨即走上前來握住溫知藝的手,低聲抽泣道,“知藝,這一夜你究竟是去了何處,怎的弄成這副樣子。倘若找不回來了,娘該如何是好?”

溫知藝含糊點頭,在與“她”的阿耶阿孃周旋間得知,這原身不僅與自己相貌相同,竟連年紀也相仿。她試探著開口道,“阿孃,我冇事兒,隻是在含香閣裡不小心睡著了罷。”

現下她還不知原身為何會消失在含香閣裡,若真是被人害死的,那她貿然將昨夜的事說與旁人聽,怕是會後患無窮。

好在那官服少年還算有點良心,在路上已讓人替她梳妝一番,否則在彆院那副模樣若是被人瞧見了,她名節不保!

“不小心睡著?月齡與你一道去的,你莫要忽悠阿孃。”

她已記不清當時如何回答的,隻知匆匆敷衍過後便回了溫府,隨後一覺醒來便看到站在床前握著自己的手潸然淚下的沈月齡。

溫知藝默不作聲地將沈月齡的手推開,“表姐無需擔心,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麼?”

“好在是找到了,若是……今夜宮宴表姐可不知如何向溫太傅交代了。”沈月齡說著說著,突然間哽咽起來。

溫太傅?如此說來,她的出身應當是極好的。就是不知表姐口中這位溫太傅究竟是自己的阿耶還是祖父。

總比穿成一位樂伶要好上不少。

推敲良久,溫知藝上下掃了一眼沈月齡,淡淡開口道,“表姐所說的宮宴又是……”

“藝表妹是忘了麼,”沈月齡坐在溫知藝身邊,替她描著眉,“聽聞今夜這宮宴呀,其實是太後要為靖王世子相看呢。”

溫知藝揪起衣襬一角細細把玩著,聽到此話,心裡還有何不明白的。她語氣冷淡道,“所以表姐是心儀這靖王世子麼?”

“藝表妹這是說的什麼胡話,”沈月齡目光躲閃,“論家世論相貌,我可不敢高攀那靖王世子。”

溫知藝心中瞭然,麵上默不作聲。即便原身並非沈月齡害的,那也是死得蹊蹺,好端端一個太傅府上的小娘子,怎會莫名消失在人間!

將她騙至含香閣,害她險些喪命於城郊,若非那大理寺的人也混在其中,她怕是再無回鄉之日!

如今她完璧歸趙,定要弄清究竟是何人要害她。

……

馬車駛入官道,紅牆碧瓦近在眼前。

因著今夜宮中舉辦宴會,金頂宮門內華彩騰霄,琉璃樓閣逼近雲端,鑼鼓簫聲徹於天地,皇城內處處皆是紫氣毫光。

宮女們手持琉璃宮燈,朝著溫知藝屈膝行禮後便匆匆向殿內走去。

此刻天色尚早,不少貴客卻已落座。身旁的沈月齡也與旁人攀談起來,溫知藝不願摻和,不過是些兒女情長一類的閨閣瑣事罷了,她獨自徘徊在花園裡。

“這不是溫二小姐麼?”

一道尖細的聲音隔著樹叢傳來,溫知藝回過頭,隻見方纔圍在沈月齡身邊的幾名少女立在身後,獨獨不見表姐身影。

“身無所長竟還敢赴宴,”一位身著杏色月華裙的少女徑直走向溫知藝,表情輕蔑,“是嫌賞花宴上還不夠丟人麼?”

不待溫知藝反應過來,另一名少女握著手帕,捂嘴輕笑道,“溫小姐若是不通曲藝,在府中待著便是,何必當著眾人的麵非要與月齡比試琴藝呢?還白白落個‘音癡美人’的稱號。”

“空餘一幅皮囊……”人群中有人低聲嘟囔,引得眾少女一陣發笑。

她聽明白了,原身不擅器樂卻當眾‘挑釁’表姐沈月齡,可她總覺得事情並非如此簡單,原身再如何癡傻,也不至喪命於含香閣罷?且看錶姐與眾少女的反應,似乎並不知曉此事。

這害人的究竟是沈月齡,還是另有旁人?

想來原身的確是死得蹊蹺。

溫知藝麵上不露聲色,她隨口試探道,“與表姐比試,那是……”

“是為了引起靖王世子的注意罷?”

牽頭的少女接話,一幅“果真如此”的模樣,少女上下掃了溫知藝一眼,繼續開口,“溫二小姐還是彆費心思了,能被靖王世子瞧上的定是精通琴畫的人。”

溫知藝懶得理會眾人,也不知原身是否心儀這靖王世子,橫豎她是不大感興趣的,隻想做一條鹹魚,彈彈琴聽聽小曲兒,多自在。

不多時,隻聽殿前侍衛傳話,聖人及太後孃娘已至殿中,眾人急忙回到宴席上,與百官一道朝著金鑾殿上的貴人行禮。

“今夜宮宴,眾位隨意便可。”

溫知藝抬頭,暗暗打量著聖人。不惑之年的容貌,那雙鳳目極具威嚴,明黃色龍袍下身姿偉岸,儘顯天家威儀。

端坐在聖人身旁的太後衣著華貴,麵露慈祥,隻聽她溫聲開口道,“宴兒呢,仍未下值麼?”

席間一位婦人聞聲起身,朝著太後孃娘行禮道,“回太後孃孃的話,妾身已派人至大理寺傳話,宴兒此刻應當已經在路上了。”

又是大理寺,今日彆院那男寵也是大理寺的人,不知二人是否相識?溫知藝托腮看著眼前的酒釀佳肴,百無聊賴地出神。

殿中歌舞昇平,鼓樂喧天。

不知何人提議,讓眾少女各自奏唱一曲,太後聽聞即刻來了興致,轉頭便派人將器樂取來。

坐在溫知藝身旁的沈月齡滿臉擔憂,遲疑道,“藝表妹,若是……你便悄悄離席罷。”

可彆讓“音癡美人”的名聲傳遍整個盛京城了?

溫知藝腹誹道,且不說她會不會奏樂,太後這一出不正是替那未露麵的靖王世子相看麼,她可不願嫁給一個素未謀麵的郎君!

席間一位紫衣少女起身,朝著貴人行了個屈膝禮,隨後便抱著琵琶坐在眾人麵前。

溫知藝眉毛一挑,琵琶?她當初可是因彈了一手好琵琶被頂尖音樂學院錄取的。

隻聽清脆一聲,悠揚琴音在紫衣少女纖纖素手中流淌,曲調婉轉,引得眾人紛紛點頭稱讚。

溫知藝腕部托腮,看著少女不由沉思起來。

這時代的琵琶與現代還是有些差彆,每根弦的音高……若是調上一調,應當更為動聽。且這紫衣少女的指法雖流暢熟稔,卻仍是少了些技巧,許是因著現代的技巧是隨著時代變遷而發展出來的罷。

耳邊掌聲四起,溫知藝猛然回過神,隻見太後笑著傳話,讓人領著紫衣少女上前好好檢視一番。

“傳聞江小娘子才藝卓絕,琴技更是妙極……”

“……畢竟師從於那個人,與靖王世子可是師兄妹。”

身後眾說紛紜,溫知藝並未細聽,她正欲起身朝殿外走去。

這些個小娘子們爭奇鬥豔的把戲,她不願過多摻和。此刻的她隻想找個安靜的地兒,獨自躺著。

不待溫知藝起身,隻聽座上太後出聲問道,“哀家聽聞,近日京中有位‘音知美人’,不知是哪家小娘子,可否讓哀家瞧上一瞧?”

音知?溫知藝腳步一頓,她是“音癡美人”,應當與她無關罷,這些無聊的京城貴女淨會給人起綽號。

“回太後孃孃的話,這音癡美人正是溫二小姐呢。”席間不知哪位小娘子揚聲搭腔道,語氣促狹。

話落未畢,溫知藝閉眼長出一口氣,她已經儘量不與人紛爭了,為何麻煩總找上她?

正要開口婉拒,溫知藝猛然記起前身並不通曲藝,也許隻是因為挑釁得罪了京中某位貴女便落個“屍骨無存”,若是此刻她將自己的琴技暴露於眾,說不定那位“凶手”便會再次出擊……

想到此處,溫知藝按下心神,學著先前幾位少女的模樣,朝聖人太後行了個大禮,正欲開口。

殿外傳來呼聲,便聽聞殿前侍衛洪聲道,“靖王世子到——”

溫知藝視線隨眾人看去,隻見一名弱冠少年緩緩走進殿內,一身深緋色飛魚圓領袍,頭戴玉冠,身如勁鬆,頎長挺拔的姿態滿是矜貴之氣。

視線朝少年臉上移去,眼如丹鳳,似是熟悉。

溫知藝心下一驚,隨即定睛一看,這不正是……

“含香閣小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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