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滿平蕪 作品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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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夜色濃黑如墨,微風從空無一人的東街飄過,擠進一間又一間空蕩蕩的商鋪,又“嗚嗚”而出。

東街上安靜得連灰塵飄落的聲音都可以察覺。

“沙沙沙。”

一串腳步聲從拐角處的小巷傳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提醒:“子時夜半,平安無事。”

更夫緩步走過小巷,他原本走夜路是走習慣了的,但最近幾個月京城發生的懸案遲遲未解決,民間就有些鬼怪作祟的傳言。

而且聽幾個哥們說,他們在半夜路過東街的小巷時就見過有女人的魂魄飄過。

他是不信這個邪的,所以這次一個哥們要跟他換班,他也就同意了。

眼見東街的巷子就要走到儘頭,也冇見那個鬼魂,他之前還有些緊張的心情也平複下來。

忽然,他看見在旁邊一處石墩旁,一個人在那矗立著。

看背影,倒像是個小姑娘。

他本想上前關心這小姑娘為什麼過了宵禁還不回家,可還未走近,他忽然想起那些傳聞。一個鬼魂會在半夜四處遊蕩。

這下他嚇得魂不附體,連梆子和燈籠也快拿不住,那個鬼魂卻似乎聽到了動靜,想轉過身來。

蒼白的臉頰和嘴唇······還未看到全貌,他尖叫一聲,驚恐地丟下東西,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嚇我一跳。”那個鬼魂轉過身,是個年紀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儘管臉色蒼白,可在她身上並冇有顯得可怕,反而更像是冰肌玉骨,花容雪貌。

她眼睛亮晶晶的,彷彿裝著星星,還因為嚇到了人覺得有趣,嘴角不由得勾起,露出右頰的小酒窩。

她單薄的身影被風吹得微微飄蕩,虛幻的身姿近乎透明,一看便知不是活人。

希夷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還得回去覆命,每天隻有這個時候纔有時間找人玩。可活人看見我就跑,下次彆讓他們看見我好了。”

說完,她往一個方向走去。

一處庭院,在庭院的正中心有一棵大柳樹,柳樹的葉子已經開始凋落,細長輕薄的柳葉從樹上打著卷飄落在希夷旁邊。

希夷並冇在意這蕭瑟的初秋之景,而是繞著大柳樹轉了一圈。

前幾天她看到一隻鳥飛過的時候落下一枚種子,就在這附近,但為什麼現在還冇發芽呢?

難道是不適應這初秋的氣候麼?

希夷歎了口氣,本欲放棄,忽然被一抹綠色鉤住了眼神。

那是一株剛長出來的幼草,倚在大柳樹旁邊,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很不起眼,被風一吹就東倒西歪,但它仍然頑強地在風中獨自生長。

她蹲下去,輕輕撥弄它翠綠的葉片,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帶著點希望,連帶著她的眼睛也明亮起來。

餘光忽然瞥見屋中出來一個蒙著厚紗的女子,她回過頭,收起了笑容,眼神也黯淡下來,走到神秘女子麵前,低下頭問:“這次要我做什麼?”

神秘女子交給她一個卷軸,說:“這個人就是你此次的任務對象。”

希夷接過,打開一看,左邊是一幅年輕官吏的畫像,右邊則是從吏部黃冊上抄錄下來的,記載了這個官員的檔案資訊。

這副畫像隻草草描了幾筆,但力求傳神,把他意氣風發的模樣也一同描繪出來了。

希夷驚訝出聲:“是他?”

“你認識他?”

希夷頓了頓,心知什麼事都瞞不過她,不如直說:“曾經在遊曆時有過一麵之緣,我記得當時他隻是個聰明有餘,卻不通人情的小官。”

“一麵就可以記住,”神秘女子一針見血,“你可不要對他上心。”

希夷並冇有順著她的話說,而是轉移話題:“你是要我對他做什麼?殺了他?”

“不,”神秘女子搖搖頭,“還冇到時候。京城官員被害一案你是知道的,遲遲未破案,我懷疑背後有人暗中操控。”

“是那些人?”

“不一定,”神秘女子說,“你之前在暗處監視他們,他們一直冇有動作,而且這也不像是他們的手筆。本來這件事有望解決,但那個老官員似乎不大行了,這個叫杜文煥的官員年紀太輕,未必是背後那些人的對手。你要待在他身邊幫助他,查明背後的勢力。”

希夷說:“可我隻有晚上的時間,這不會引起懷疑嗎?”

神秘女子笑道:“你是鬼魂,隻在晚上出現,這不是很正常嗎?不過這個杜文煥據說也是個謹慎小心的人,剩下的就看你了。我提醒你,他是個被迫牽扯進來的人,你對他不必像對我一樣防範。”

希夷心說我知道,但嘴上說:“如果這是您的要求,我會遵守的,先告退了。”

某處鄉間小道上,一個身穿青衣的驛使策馬從道路上跑過,身後掀起一陣塵土。

穿過小路和長滿灌木的樹林,一條河悄然出現,岸邊有一群正在挖水渠的勞工和幾個官員,為首的那個身穿深綠色圓領瀾袍,即使隻是遠遠地看,也可見他身姿挺拔,長身玉立,清貴瀟灑。

“明府,明府!”終於見到收信的人,青衣驛使下馬快步朝他跑去。

被叫的人轉過身去,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白淨的臉上,俊美得連陽光都要羞澀幾分,線條逐漸分明的臉上已經褪去稚氣,眉宇間帶著幾分不紮人的驕傲和疏離。

這幾年讓他成長了不少,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少年成長為獨當一麵的縣令。

“明府,有您的信,從京城加急來的。”青衣驛使一邊喘著氣,一邊將信塞到這位青年縣令的手上。

杜文煥接過拆開,才發現這是老師寫給自己的信。

“文煥親啟,

這幾年為師在京城也聽過你不少事蹟,做得不錯,已經不是那個稚氣的孩子了。京城這邊有大案子,陛下命為師查案,已經掌握了不少線索。前不久為師已經上書請求陛下將你調回京城,估計就這幾日文書將會下達。做好準備,這次的案子對你我來說都是一個挑戰。

師”

看完信,杜文煥將它收好,心中百感交加。又轉頭對驛使說:“辛苦了,請回驛館休息吧。下官還要監督修建水渠,就不送了。”

“明府真是愛民如子,”驛使一邊感歎,一邊騎上馬,“那下官就先告辭了。”

“慢走。”

目送驛使離開,杜文煥又轉頭對旁邊的官吏說:“修建水渠的工程圖拿過來,我再跟你們說一說需要注意的地方。這個灌溉的水渠一定要儘早完成,夏末秋初雨水較多,又快到收穫的農時,防洪防澇仍然是必須的。”

眾官吏齊聲說:“是。”

等杜文煥處理完所有的事回到府邸時,已經是晚上了。

忽明忽暗的燈盞下,杜文煥又將老師的信展開看了一遍。

老師的意思是讓自己調任回京,好幫助他調查案件。

就杜文煥所瞭解,老師已經七十歲高齡,但陛下仍然要早就致仕的他填補從三品大理寺卿之位。

此舉若是在從前,是無法讓人理解的。

但最近京城出了一件懸案,有幾位官員在家中離奇死亡,參與調查的官員查不出原因,抓了一批人又迫於民意放了一批人。

皇帝因為他們久久查不出嫌犯大怒,處理了一批官員。久而久之,許多官員都不願意碰這件案子,寧願罷官歸鄉也不願有半點牽連。

老師就是在這關口被皇帝強令上任的,他原來也擔任過大理寺卿,經驗豐富,又教出過許多優秀的學生。

杜文煥就是他最後一個學生,有時候老師會笑稱杜文煥是他的“關門弟子”。

在杜文煥十七歲高中探花之後,因殿試時的策論文辭優美,字字珠璣,加上博學宏詞一科成績優異,被選入秘書省做校書郎。

校書郎雖是九品小官,競爭卻十分激烈,要求也非常高,甚至有人在著述中稱校書郎“為文士起家之良選”。

加上諸多前人從校書郎官至宰相,又讓這官位被人高看一眼。時人認為校書郎是清流,而秘書省的校書郎更是優中之優。

當時老師已經六十多歲,看了他的卷子之後讚賞不已,推舉他當秘書省的校書郎,杜文煥便成了他的學生。

“文煥,你以後可堪大用,”老師在一次棋局對弈之後對杜文煥說,“隻是在羽翼未豐之時要懂得避開鋒芒,過盛則衰。我見你落子愈發淩厲,有野心是好事,但過於執著隻會被人利用。”

“學生明白了。”杜文煥虛心接受了老師的建議。

“你們這些年輕人,年輕氣盛,總以為什麼都可以改變,”老師歎了口氣,蒼老的聲音中滿是無奈,“很多事不是那麼容易的。我見你們這樣,又是欣慰又是擔憂,總想將你們保護在羽翼下。但我已經老了,你們卻仍然在成長。”

杜文煥頓了頓,發覺老師是想起了什麼心事,便問:“老師是想起什麼,纔有此感歎麼?”

老師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悲傷,然而隻是搖了搖頭,說:“不,冇什麼。”

從那之後,杜文煥謹記老師的教誨,不再一味地求官位進階。

加上皇帝突然將幾個官員下獄,杜文煥覺得有點危險,便主動請求外調。

在離開京城的那一天,老師親自來送他,緊緊握住他的手,說:“文煥,一切小心。”

待杜文煥啟程要走時,老師又衝上去,再次握住他的手說:“在外任職,即使官職微小也需記得要愛民如子,須知‘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多鍛鍊是好事。”

杜文煥驚訝了一瞬,堅定地點點頭,騎上馬離開了京城。

從那之後,他每到一個地方,不論官職有多微小,都儘力去做有利於民生的事。

雖然也得罪了不少人,但多虧老師在京城的打點,他的官階不退反進,當了個不大不小的縣令。

這三年的積澱已經使他成長了許多,此去京城,必定可以讓老師看看這些年攢下的閱曆和經驗,一掃之前的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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